在需要自己的球隊之間被拉扯，對喬治（Paul George）而言早已不是新鮮事。

高中生涯最後一年，喬治發現自己面臨一項兩難的抉擇：和高中校隊前往聖地牙哥比賽，還是隨著他的AAU球隊、陣中有好幾位明日之星有望在將來登上NBA，同赴辛辛納提挑戰更高的舞台。

喬治想留在校隊，畢竟相較之下，他的學校應該更需要他的帶領，但他的隊友和教練卻異口同聲勸退他。他們當然需要、也樂意得到喬治的幫助，但他們同時也明白喬治屬於一個更大的舞台，不應該因為眼前的比賽放棄更遠大的夢想。

當時，喬治感到很愧疚，因為自己必須離開而覺得對不起隊友。這樣的心境，在喬治結束大二球季、準備棄學投身NBA選秀時再度出現，連他的父母也對著當時弗雷斯諾州大（Fresno State）的教練頻頻道歉。

除了感到有所虧欠，喬治也很容易陷入胡思亂想的死巷，「有時候，我會在決定之間猶疑不定，」他說，「這是我的一個大問題。我的腦中常會冒出許多如果：如果我當初這樣做，會發生什麼事情？接著我就會被不停地拉扯。有一次我真的被一段思緒困住了，只要我一想到這些如果，就會開始頭暈。」

那時，他沒想到這麼多年後，當雷納德的聲音在電話另一端響起，同樣的抉擇竟再度浮現眼前。

湖中釣客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住在湖中央，」喬治太喜歡釣魚了，甚至因此出現這樣的異想天開，「就住在我的遊艇裡面。」

「喬治這個人低調到爆，他唯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釣魚，這真的很詭異，」雷霆時期的隊友佛格森（Terrence Ferguson）說，「在我的朋友圈裡面，他是唯一會去釣魚的人。如果有可能，他會毫不猶豫每天都去釣魚，我只能傻眼地問他：你到底是為何這麼愛釣魚？」

在奧克拉荷馬的家後方，喬治擁有一座清澈的小池塘，裡頭養了一些鱸魚和太陽魚。每當空閒時間來臨，他就會拾起釣竿，在湖風中享受片刻寧靜。

或許是因為出身環境的原因，讓喬治有了這項在籃球圈內特立獨行的嗜好。嚴格來說，喬治並不是洛杉磯人，他從小長大的棕櫚谷（Palmdale）是一座人口僅有15萬人的小城市，距離好萊塢的五光十色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距離。不過由於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棕櫚谷在哪，所以為了避免溝通上的麻煩，大部份的時候喬治總是在這件事情上模稜兩可，差不多就好了。

對比於洛杉磯的繁華，棕櫚谷並不是一座富有的城市，根據一份在2016年的調查，在棕櫚谷有21.2%居民的平均收入位於貧窮線之下。喬治的父親在他小時候更要身兼兩份工作，除了擔任木匠、同時也在汽車輪胎廠上班，獨力撐起家計。

「我的父親付出如此多的努力，才讓我能夠走到今天這個位子，這件事情一直以來都是我最大的動力，」喬治說，「我想要為家人而努力，我想要讓他們的生活不再那麼辛苦。」

雖然雙親健在，但喬治的家庭也不能說是全然美滿。六歲時，喬治的母親中風，在三、四個月的住院治療後雖然沒有大礙，卻因此導致身體左側局部癱瘓。整整兩年，喬治的母親被困在床上，所有日常生活都需要家人協助。

喬治還記得，當時望著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的母親，和母親回望他的眼神視線交錯，那股說不出話的錯愕感。當時的喬治無時無刻跟在母親身邊，當母親住院時、他就每晚一起睡在醫院，當母親出院回家後，他就拉了毛毯和枕頭，睡在母親床邊。

這件事情成為喬治人生中的重要轉折點。就是在這個時候，籃球成為喬治的人生避風港，讓他得到一個能夠逃離殘酷現實的秘密基地，因此他開始投入更多時間在籃球場上，並且也是在這時因為見證了母親在病痛中無畏奮鬥的模樣，讓他深深受到激勵。

在母親逐漸康復後，喬治母子倆開始致力幫助那些和他們家庭面對同樣困境的人們，除了為美國心臟協會（American Heart Association）舉行募款、也一起拍攝預防中風的廣告。

「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的母親都盡全力重新成為那位我從小長大以來、一直依靠的女強人，這是最激勵我的一點，」喬治說，「能夠擁有這樣一位女人在我的生命中，是我最大的幸福。」

耐心才是關鍵

喬治從兩歲開始就跟著父親釣魚，長大後，由於喬治的父親對運動不甚熱衷，釣魚更成為他們父子建立感情的重要管道。累積多年經驗，喬治對釣魚這件事情開始有所體悟，「相信我，耐心才是關鍵。」他說，「釣魚不是那種一開始就能期待開花結果的事情。你必須要有耐心，要去了解魚也有自己的思考方式，有時候你需要花費比平常更久的時間才能達到目標。」

這不僅是喬治當了多年釣客的心得，也是他重要的人生觀。是這股耐心，讓喬治在出身平凡、一路不被看好的旅程中持續逆風邁進，願意認命地穩紮穩打，因為他明白若是想要完成不凡的夢想，並不是一蹴可及的事情。

打從這趟旅程的起點，喬治就沒有得到太多優勢。儘管洛杉磯一直是美國籃球人才最大的搖籃之一，但在喬治之前，北鄰莫哈維沙漠（Mojave Desert）的棕櫚谷卻彷彿籃球沙漠，從未出產過任何一位NBA球員。在這樣不起眼的小城市展開籃球夢之旅，喬治明白他必須比別人有更多耐心、付出更多努力，才有機會脫穎而出。

從高中開始，喬治雖然在地區賽事大殺四方，卻始終沒有進入全國球探的雷達，不僅從未受邀參加過「麥當勞全明星賽」（McDonald’s All American）、「Nike巔峰賽」（Nike Hoop Summit）等大型訓練營，在高中畢業時也僅得到三星級的評價。在畢業自Mid-Major的弗雷斯諾州大後，很多人不看好他能立足NBA，更別提在2014年世界杯熱身賽發生那令人發寒的嚴重傷勢後，受到多少人的唱衰。

因此綜觀喬治在NBA生涯九年來的成長與進步，簡直就像是觀看一位旅人腳踏實地往前邁進，透過一步一腳印構築出一趟紮實的旅程。若扣除掉因為大傷只有出賽六場的2014-15球季，不只是他的得分幾乎每年皆呈現線性成長，在各方面喬治都將他耐心投入訓練的成果展露無遺。

剛加入溜馬時，喬治還不是如今在攻守兩端都主宰比賽的「two-way player」，但他發現，當時的溜馬缺乏一位能在防守端看管對方主將的防守球員，於是他將精進防守設定為自己的首要訓練目標，因為這是他爭取上場時間最好的方式。

沒想到，在第一年季後賽，喬治就對上該球季的年度MVP羅斯（Derrick Rose），而他也好好把握表現機會，儘管六場比賽下來他的場均得分是毫不起眼的6.0，卻同時成功讓羅斯的命中率從例行賽的44.5%、下降到季後賽的37.1%，開始打響他在聯盟中防守大鎖的名號。

經過九個球季後，喬治已經入選過四次年度防守球隊。上季，喬治不僅以2.2次抄截拿下抄截王，他3.8次的干擾球（Deflected balls）也位居榜首，2.1次的活球爭搶（Loose balls recovered）更獨佔鰲頭，各種防守數據在在顯示出他在防守端的影響力與拼戰精神。

逐漸成為防守大鎖的同時，喬治也逐漸升級自己的進攻武器，自第二年開始幾乎每年都能以至少36%以上的三分球命中率、投進1.5顆三分球，後來更磨鍊出各種刁鑽的單打動作、甚至是無球跑動的智慧，如此全方位的進攻技巧，讓他成為可說是全聯盟最不受團隊陣型影響的明星球員。

雖然貴為上季雷霆隊上的得分王，但他場均59.7次的觸球次數遠低於隊友威斯布魯克（Russell Westbrook）的91.2次，而他的平均每次觸球得分更高居全聯盟第一，顯示出在進攻端的高效率。

上個球季結束後，喬治在年度最佳防守球員和年度MVP的票選中都高居第三，證明在多年的磨練與進化後，他已經成為了在攻守兩端都能對球賽帶來巨大影響的明星球員。

「我常常這樣想：能有如此成就的，為何是我？」喬治說，「當一切逐漸水到渠成，我所完成的目標就越顯得瘋狂，因為在這趟旅程的起頭，是一無所有。對棕櫚谷的人來說，就連想像也只是可笑的無稽之談。」

「但看看我，看看我一路走來的足跡，看看我所克服的挑戰，這絕對不是夢境。這是我一步一腳印慢慢走來，所遺留下的痕跡。」

離開的原因

喬治的電話響了，另一頭是雷納德的聲音。對於雷納德的盛情邀約，喬治感到受寵若驚，但在興奮中卻又陷入矛盾的拉扯中。他才剛在去年暑假和雷霆簽下延長合約，也和威斯布魯克在搭檔中產生越來越好的化學效應，還有好多「未竟的任務」等待他們去挑戰。

不過同時他也發現，雷納德和自己竟有比想像中還要多的共通點：雖然兩人都來自加州，但29歲的喬治來自棕櫚谷，在洛杉磯北方約100公里，28歲的雷納德則來自河濱市（Riverside），這座城市位在洛城之東，相距約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這兩地都不是大家想像中美國西岸的繁華之都。並且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兩人皆沒有大多數明星球員的架子，不僅個性好相處，也都擁有容易和其他隊友搭配的球風。

另外更重要的，就是兩人不僅皆為具有主宰比賽能力的全能小前鋒，更是當代稀有、在攻守兩端皆能做出貢獻的「two-way player」，除了在上季各自是雷霆與暴龍的得分王，也都是負責看管敵隊主力得分手的防守大鎖。能夠和這樣不僅無比傑出，而且還和自己如此相似的明星球員成為隊友，是自己努力了多久、跋涉度過多遠的旅程才能得到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經過了29年的旅行，喬治成長了許多。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讓所有人都信服，但是他終於懂得勇敢說出離開的原因，因為那是他一直以來打拼的理由：因為那個更大的夢想，他不想停留在同一個岸邊裹足不前。

這一次，喬治沒有再讓他的隊友推開他。

文／范仕仰

---原文刊載於2019年8月號XXL《旅行的意義－Paul Geor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