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英格蘭姆（Brandon Ingram）來說，這個球季宛如新生。

今年三月，那時候仍身穿湖人球衣的英格蘭姆打出生涯最佳表現，詹姆士（LeBron James）不在的那段期間，交易截止前沒能成為戴維斯（Anthony Davis）交易案主菜的英格蘭姆，二月和三月的十一場比賽，平均繳出22.5分、6.1籃板和2.8助攻，投籃命中率高達52%，加盟NBA三年以來，第一次讓人覺得他像是這支球隊的救世主。

然後呢？沒有然後了，隨後英格蘭姆被診斷出右邊腋窩血栓，直接宣告整季報銷，過去明星大前鋒波許（Chris Bosh）也曾因血栓被迫退休的前例仍歷歷在目，他能回來嗎？沒人知道，就連英格蘭姆自己都不知道。

重生的苦難

「有一天我躺在病床上，那時候我還沒開刀，我看著自己血栓的手臂，我問著自己，『老天，我還能回到現在這樣嗎？手臂還能像現在這樣強壯嗎？還是以後就虛弱一輩子？』，還好那一切噩夢沒有發生。」英格蘭姆回憶道。

籃球一直是他的避風港，NBA一直是他努力的目標，當他被宣判血栓時，英格蘭姆感覺自己彷彿已經失去了一切，所幸UCLA醫學中心診斷，這次血栓並不會危及職業生涯，只要手術順利，他仍然可以重返球場。最後英格蘭姆拿掉一部分肋骨，打了血液稀釋劑，將近一個月時間無法離開病床，隨後，他就被交易到紐奧良了。

但從球員生涯終結的邊緣繞了一圈，英格蘭姆不再有其他負面念頭，甚至怨懟，反而是慶幸自己的最愛沒被老天奪走，「我當時只覺得鬆了口氣，然後想著『我下一步該怎麼辦』。」其實當時在病床上什麼都做不了，他說自己那時候除了發呆空想，只能打著電玩遊戲「Call of Duty（決勝時刻）」消磨時間。

英格蘭姆過去是個很奇妙的綜合體，沒人懷疑過他的條件，穿鞋6呎10的身高、7呎4的長臂、中鋒等級的摸高、加上搖擺人的靈活性，甚至湖人時期還被擺到控球位置上。從條件來看，球探說他是杜蘭特（Kevin Durant）的接班人是一點也不為過，但這幾年他的表現所有人也都看在眼裡，低劣的切入技巧，遺忘在大學的外線能力，全能一瞬間變成全不能，他沒有不好，只是始終沒變成外界眼中期待的那個樣子。

上季開季前的英格蘭姆曾經說過：「我在NBA打兩年了，我不認為自己潛能有被開發，我大概花了兩個賽季才慢慢適應NBA的節奏，我甚至不認為自己生涯前兩年在球場上過得自在。」，說是湖人每年建隊方針和主軸一改再改也好，前總教練華頓（Luke Walton）在執教養成端上黔驢技窮也罷，英格蘭姆個性認真嚴謹是出了名的，甚至在大學被淘汰後他沒看剩下的三月瘋比賽，而是全心全意放在自己球場和課業上，不讓自己被外界干擾，做好自己學生運動員的本分。

「我覺得五年內他應該要能成為NBA最好的五名球員之一。」他高中時期的AAU教練，前NBA球星史戴克豪斯（Jerry Stackhouse）曾非常看好昔日子弟兵，確實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英格蘭姆有這個潛力，在五光十色充滿各種誘惑的年代，這種敬業的年輕人已經不太多見，遑論有這種態度和誘人天賦條件。

英格蘭姆從小在鄉村間長大，來自北卡一個只有兩萬人的小鎮金斯頓（Kinston），念的是全校只有七百多人的金斯頓高中，即便上了杜克大學（Duke），學校也是在北卡山林間，19歲突然間跳到繁華的娛樂大城洛杉磯，碰上的又是百廢待舉、在決策上總是舉棋不定的湖人隊，他是不是救世主？前兩年可能是，他認真投入，卻少了那股非我不可的霸氣，初入聯盟，他是個場下態度沒話講的好孩子，但在每一次球隊需要有人站出來的時候，不斷被身邊的人給推開，而推開他的那些人可能是群牛鬼蛇神，但諷刺的是，英格蘭姆連那些不知道能不能為球隊帶來正面效益的隊友們都卡不贏，久了，期待就變成質疑，成了怎麼撕都撕不掉的標籤。

上天安排的路

第一年球隊休息室混亂不堪，英格蘭姆在懵懵懂懂之間度過，第二個賽季，雖展現進步，但顯然沒辦法滿足球迷期待，第三年他成為詹姆士的副手，但僅僅只待了半季，在戴維斯於紐奧良的賣我風波引爆後，英格蘭姆就知道自己在洛城的日子不多了。

「當有交易傳言圍繞在一個球員身邊，尤其像是戴維斯這種球員，我兒子就知道事情快發生了。我告訴他，別在意你會去哪，這是第一次在市場上出現自己名字，危機就是轉機，如果去到新環境，只管打出自己招牌，記得你此刻被放到交易包裹的心情。」他父親唐恩（Don Ingram）說道，但他也承認，任何球員像是英格蘭姆那樣，勤奮鍛鍊，努力做好球隊給他的角色，最後高層卻頭也不回被放到交易包裹中，肯定很難熬。

英格蘭姆說，他曾經失意過，「有些日子，我獨自一人晚上去到球場，彷彿找不到熱情，找不到動力，找不到那些我贏得四座州冠軍，拿到杜克大學獎學金時的興奮感受，我對自己說『你他x的，我真的對你很失望』我很挫折，尤其是剛到湖人隊那時候。」

被捲入交易包裹之後，史戴克豪斯開導了他很多，「我知道交易就是商業，但我從未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變成交易的一部分，不過我盡量不讓自己情緒陷在裡面，其他風風雨雨的傳言和休息室的目光、外界評價都是狗屎，球隊沒有建立休息室文化，甚至破壞休息室文化，這些都是問題，但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有球隊很想要我。」

英格蘭姆直到今年訓練營開始前的一個月，才被允許開始進行籃球訓練，那段時間，他想到的是從小到大打的籃球，原來隨時可能從他的生命中離去，「我那時候才知道，原來血栓這種事情真的會發生在我身上，我相信事出必有因，如果這件事要我學會什麼，就是用盡全力，去完成任何你想做的事，因為就像打籃球，我從小到大覺得自已就是該打籃球，但這次血栓如果運氣不好，就永遠回不了球場了。」

也因此，當回到場上的時候，英格蘭姆比以往要更拚命，努力訓練、用心去開發過去自己所達不到的技巧，同時他相信如果血栓是上天給他的某種啟示，那去了紐奧良，雖因為傷勢不確定性，沒在開季前和鵜鶘隊達成優先續約協議，但一切的一切，應該就是上天冥冥中為他指的一條路。

「我覺得續約沒什麼，畢竟我還沒證明任何事，我也覺得自己能做到的不只過去湖人那樣，我可能一場得過35分，但還沒拿過50分，我可能得了很多分數，但錯失簡單罰球和上籃，我知道自己每個部份技巧都可以變得更好，每個部份！」英格蘭姆說道。

金斯頓硬漢的浴火重生

其實英格蘭姆始終不是屬於大城市的孩子，走過血栓的風暴後，他搬到紐奧良， 有一天四處在街上閒晃時，看到一間專賣高級服飾的店家，儘管這在洛杉磯街頭隨處可見，但他仍駐足停下，他想到自己小時候在北卡州小鎮，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靠籃球吃穿一輩子的青少年時期，他想要的就是一件這種風衣，這並非他現在買不起，而是紐澳良的一景一物，都讓他看到那個從小打籃球的自己。

英格蘭姆被問道會不會在意鎂光燈的焦點都在威廉森（Zion Williamson）身上，他回應：「我第一到第三年的職業經驗告訴我，NBA最糟的狀況是怎麼發生，然後這些事情有什麼徵兆，如何面對這些批評，同時調適自己，在困境中還要保持積極一點，如果我還是籃球員，就得用籃球員的辦法讓人關注，讓批評的人閉嘴，拿出好表現就對了。」

如果從NBA標準來看，英格蘭姆對比榜眼成績或當初救世主的高度期待，似乎真的還差了一點，但其實英格蘭姆上季才剛過美國法定喝酒年齡，現在才剛滿22歲，換做大學生年紀，很多人今年可能根本還沒畢業，「在湖人的時候很多事情其實我不方便說太明，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並不是最適合我的位置。」

並不是最適合他的位子，其實這句話很清楚表達了為什麼英格蘭姆的掙扎，以及轉隊到紐奧良後的大爆發。

其實明眼人大概都看得出英格蘭姆的改變，過去在大學時期，他其實並不是真正典型小前鋒，大學剛開季他曾被擺放在三號位上，但卻陷入低潮、苦苦掙扎，主因在於大號身材加上不夠細膩的持球技巧，在側翼端上無法打出效率，直到當時時的先發大前鋒傑佛森（Amile Jefferson）受傷，他才以6呎9吋的高度、加上7呎3的長臂以及NBA中鋒等級的9呎1吋摸高，轉任一大四小陣容中的四號位，成為不折不扣的延伸四號。

數據不會說謊，在轉換位置後，英格蘭姆在大一最後的17場比賽，平均繳出17.6分、7.5籃板、2.3助攻和1.5火鍋，其中三分球平均出手6.1次，命中率高達43%，除了讓個人進攻火力發揮至最大化，更把整個球隊的空間和速度拉起來，若在加上苦幹實幹、教練給予任務使命必達的個性，遂成為當時K教練口中最完美的籃球員。

過去幾年英格蘭姆在NBA掙扎，在於外線根本沒帶出杜克大門，當年他被譽為杜蘭特接班人，便是因為類似的身型和投籃手感，但在湖人那幾年，不難發現他離當初的想像越離越遠，被要求拚命切入，更勉強著自己嘗試分球擔任playmaker，但卻又因沒有變速和太多的變向腳步，導致6呎10吋身高過不了人，在場上窒礙難行，常常能發現他持球自己一個節奏，但場上四人又是另一個節奏。

投籃呢？英格蘭姆同樣獲得解放，在湖人時期投籃機制一修再修，三分線最終也索性不投了，到了紐奧良，英格蘭姆關注小了，壓力確實也少了一點，在別人還在懷疑他是不是威廉森身邊「那個人」的時候，威廉森自己卻受傷開刀，給了英格蘭姆大把表現空間，最大關鍵在於，他終於重回過去大學習慣的空間型四號位置，本季前十場繳出平均25.4分7.3籃板4助攻的明星級數據，他用他的長臂抓籃板，推動反擊，回到以前的位子，反而打出一片天，不再如無頭蒼蠅一樣樣樣通樣樣鬆，專注於自己可以做好的，而且可以做到的，終於找回自己。

如果論切入技巧，他還是和過去在湖人其實沒有太大差別，他的下肢受限於先天爆發力，即便想變向，效果還是不太好，但他至少找到該怎麼發揮他的優勢，鵜鶘本季打著是NBA第五快的進攻節奏，而英格蘭姆更是陣中早攻（Early Offense）和反擊中最重要的箭頭，以他前十戰每場投進平均9.5個進球中，有5.2個是來自於24秒中前8秒的快速反擊，運用自己過人身高和持球特性，早在對手立足位穩前就打的對方措手不及，他早攻命中率高達60.8%，亦是效率最高的一段。

在鵜鶘陣中，英格蘭姆現在有七成以上時間都是擔任大前鋒甚至中鋒，作為有投籃能力的空間型四號，他前十場比賽已經在左右底線出手46次，三分線總計出手53次，目前場均三分命中數是去年的四倍之多，上季他在湖人打了52場也一共才在底線出手40次，而且當時中距離出手數大概比起三分球多了一倍，太多效率不高的出手，即便他過去三年中距離穩定性還過得去，也削弱了他進在攻端上的威脅性。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觀察指標，英格蘭姆本季接球投籃（catch & shoot）的命中率高達45.5%命中率平均每場投進7.4分，分數高居聯盟第六，但上季其接球投籃能轉換而成的分數卻只有慘澹的2.2分，命中率更只有33.6%，同時他的進攻效率連帶提升的是傳球，有了過去曾擔任組織者的經驗加持，他本季寫下平均生涯最高的4次助攻，同時他每回合的運球次數從上季2.8次下降到本季2.2次如何打得更有效率，更果決更有侵略性，毫無疑問是他本季進步最重要的關鍵。

開季表現英格蘭姆就是鵜鶘救世主了嗎？當然還久得很，他還有很多細節需要修正，但至少證明當鵜鶘總教練簡崔（Alvin Gentry）把他擺在三年前就該擺的位子上，加上他的決心，讓那些早已經看衰，忽視他的質疑者們看走了眼。「當我移到大前鋒拉開空間，我可以更清楚看到我隊友在哪，只要我在我的節奏上，我可以傳球，可以投籃，我才知道我可以讓球隊帶來什麼貢獻。」

「我剛到紐奧良的時候，覺得外界似乎把我看得比以前更低，這件事情給我很大的動力。在我不能碰球那段時間，我問著自己，我想變成什麼人？想要什麼樣的姿態生存在這個聯盟，然後我該怎麼做？我知道我對自己標準很高，比任何人都高，我知道這一次我要把握機會做給看衰我的人看。」他笑著說：「現在起，叫我金斯頓硬漢。」

現在，大家知道英格蘭姆是誰，他的重生，而且通過考驗，找回真正的自己，大家也知道該怎麼評價他了。

文／Shaka

---原文刊載於2019年12月號《重生之路－Brandon Ingr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