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NBA頒布19歲選秀年齡下限,讓「高中跳級生」走入歷史,當年最受矚目的兩大高中生──歐登(Greg Oden)和杜蘭特(Kevin Durant)走進大學校園,乖乖待滿一年,直到2007年才參加選秀。十多年至今,歐登和杜蘭特的這段經歷成為顯學,被稱為「One & Done」世代,意即在大學待滿一年後就結束階段任務,前往下一個舞台。
這是NBA把年輕球員培育成本外部化的最佳表現,但隨著一連串改革,One & Done很快就會出現改變。
Who Should Go To College ?
One & Done至今年已經邁入第15年,末代高中生威廉斯(Lou Williams)依然在聯盟中,但除了他和詹姆斯(LeBron James)以外,當年其餘高中跳級生皆已邁入生涯末期。對於公眾議題向來不常開口的威廉斯,被問到有關跳級與否的感想,少見直言這真是蠢斃了的規定(dumb rule)。
威廉斯說:「這是愚蠢的規定,有些球員根本不想上大學,結果被硬逼著進入校園,甚至有些球員因故被迫跑到海外。反觀許多跳級生卻可以主宰NBA,賈奈特(Kevin Garnett)、布萊恩(Kobe Bryant)和詹姆斯都能成為聯盟中流砥柱。這規定真的蠢斃了。」
NBA當年之所以訂出「年齡下限」,是因為在勞資協議當中,資方以優渥薪水條件作為交換,和勞方代表球員工會達成協議、換取這項條款過關,換言之,資方不管球員這一年怎麼過,想上大學、想去海外討生活、或是想去哪裡打工度假,總之基於培育高中生球員風險太高和難以評估考量,他們就是要通過這項條款。
威廉斯當年以2005年全美第五高中生之姿畢業,本來打算進入喬治亞大學(Georgia),還曾簽下入學意向書,但幾經思考,他決定直接跳級NBA,「我認為每個人都有掌握自己人生的權力,當然我理解NBA資方或許有不同的思考角度,但無論如何,我們都能接受18歲的青少年加入軍隊上戰場,那為什麼不能選擇打NBA?」他說,「尤其很多人根本不認為大學校園適合自己,像是西門斯(Ben Simmons)其實能念書,但直言自己根本無心於學業,根本不想成為別人口中的學生運動員(student-athlete),而是只想早上六點起床就去健身房報到,然後開始練球。讓這些球員存在校園中,我也不認為這對大學校園是件好事。」
威廉斯說的狀況,就如同他提到的西門斯,西門斯當年因為自己的教父派崔克(David Patrick)在路易斯安那州大(LSU)擔任助教而加盟,但他也曾說:「我來到路易斯安那州大根本是浪費時間,我不可能兩學期內就拿到大學學位,恕我直言,這一年根本是沒有意義。」
NBA培育成本外部化後誰能得利?
球員上這大學一年是否真的有用?至少從生存率來說,年輕球員養成仍會有一定的風險,但頂級高中生經過多了一年大學銜接和養成,大多數球員都更能清楚知道自己有沒有足夠本事離開校園,遠比在高中舞台稱王、受周遭的人吹捧灌迷湯要妥當的多。
確實從日後角度來看,當年祭出年齡下限的資方考量不失沒有道理,高中生養成有其風險,不成熟心智和不成熟球技,即便是全美前二十大高中生,也不能保證潛力兌現,例如大家都提到詹姆斯,但當年排名第二的高中前鋒伊比(Ndudi Ebi)就只打了兩季、共19場就從NBA消失。
當然,也沒人能保證球員上了大學就一定成功,當年高中生排名排在威廉斯後面一個名次的,正是現在來到台灣加盟P. LEAGUE+新竹攻城獅的前鋒雷特(Julian Wright),他進入名校堪薩斯大學(Kansas)兩年之後仍在樂透區中選,結果在NBA也只待了四個球季,新秀合約走完之後就沒獲得續約。
但這也體現了一項事實,就是聯盟老闆並非認為球員需要受教育,或是天真認為上了一年大學他們就會突然適應NBA,而是最根本的關鍵:他們不想要負擔高中球員養成的風險,而解決這個問題最快的方式,就是把培育成本推到其他地方,進而衍伸出來的,就是One & Done的極端模式。
然而很快的,年齡下限開始實施之後,馬上有教練想到如何把這些球員過水一年的效益極大化,為首的就是當時還在曼菲斯大學(Memphis)執教的卡里帕瑞(John Calipari),他靠著羅斯(Derrick Rose)幫助球隊在2007年闖進NCAA總冠軍戰才不敵堪薩斯,也一舉打響教練名號,隨後跳槽接掌肯塔基大學(Kentucky)兵符,更從沃爾(John Wall)和柯森斯(DeMarcus Cousins)的搭檔開始,每年穩定生產一批又一批的大一棄學生。
在One & Done風氣開始盛行之前,大學教練皆以完整四年耐心培育球員,並且也以此自豪,但隨著棄學年齡越來越低,甚至有了如One & Done這種制度的明確影響,大學教練很難不受到誘惑與推波助瀾,即便是頭十年只出產過一位One & Done的北卡大學(UNC)總教練威廉斯(Roy Williams)也說:「我不認為大一棄學生是個很糟的決定,但必須強調的是,這是NBA他們的制度,這是他們認為對自身聯盟最好的制度,但NBA與NCAA並不是合作關係。」
威廉斯的說法點出一個很重要的關鍵,誰是One & Done中的得利者?從本位主義來看,很多人容易把「NBA得利等於整個籃球圈得利」畫上等號,但從過去15年實務經驗來說,能夠穩定產出一批又一批One & Done的學校寥寥可數,除了肯塔基大學之外,近年只有杜克大學(Duke)能與之匹敵,準備跳級的高中天才不會、也不願意去那些小學校,或是那些由觀念死板的教練執教,不想放給他們大量發揮空間、自由揮灑的學校。
從戰績面來看,肯塔基大學在過去幾十年不過只有2012年拿過一次NCAA冠軍,2015年杜克大學也曾以大一新人為主體拿過一座冠軍,除此之外,大多數冠軍仍是在以大三、大四高年級球員為主的傳統強權手上。從商業面來看,原先能招收一年棄學生的學校都已經是名校,整體影響並不大,更重要的是,雖然One & Done對於學校本身關注度和曝光有提高,卻對整體大學籃壇沒有幫助。
One & Done對整個NCAA來說,毫無疑問是只有少數人得利,更重要的是,這是誰的本位主義?會有這種制度,很顯然是過去幾十年之間,NBA沒有自己的農場系統,始終把NCAA當作自己的農場,但雙方並不存在從屬競爭關係,甚至NCAA最重要的存在目的也不是幫NBA養球員,只是NBA把培養成本給外部化,而非如同美國職棒MLB成立農場一樣自己培育年輕球員。
即便G聯盟的前身「發展聯盟」(NBA Development League)在2001年成立,但前十年基本上等於不存在,當One & Done出台,究竟除了受惠NBA和少數頂尖高中生,實際上看熱鬧的因素還是遠大於實際影響。
G聯盟的改變,培育成本誰來擔
「我之前完全不認識索托(Kai Sotto),只聽過他的名字,但看看他的身高,天啊!」打過G聯盟多年、還曾於美錦資格賽期間穿過美國國家隊球衣的後衛丹普斯(Cody Demps)在一次練球後說。
今年G聯盟多了一支球隊──G聯盟引燃隊(Ignite),由前NBA總教練蕭(Brain Shaw)擔任主帥,網羅了來自美國當地,以及非洲、菲律賓和印度各地的高中天才球員,名為G聯盟引燃隊(NBA G League Ignite)。這支球隊納入包含葛林(Jalen Green)、庫明加(Jonathan Kuminga)、陶德(Isaiah Todd)等,還加入包含丹普斯、強森(Amir Johnson)等發展聯盟和NBA資深老將,可以稱做是NBA第一次以官方身份,成立自己的養成系統。
其實早在2014年起,NBA主席席爾佛(Adam Silver)就表示過One & Done已經過時,2017年他更進一步宣示不贊同讓無心向學的球員留在校園中。2019年,G聯盟宣佈將推出一份菁英計畫,將由G聯盟提供少量薪水和養成,讓高中球員離開校園之後不必進入大學校園。
嚴格來說,這項計畫並不能算是NBA主動推行,而是被動地跟上腳步,因為早在兩年半前,NBA還在考慮取消選秀年齡下限時,澳洲NBL就已經嗅到青年球員養成有介入機會,因此推出「Next Stars Program」,以NBL官方名義簽下世界各地的優秀青年球員,2018年8月份簽下第一位美國前鋒包溫(Brian Bowen),隔年再簽下後來被鵜鶘於第二輪選中的巴西新秀盧沙達(Didi Louzada),以及今年的首輪新秀漢普頓(R.J. Hampton)、小鮑爾(LaMelo Ball)等人。
過去很少受到關注的澳洲,竟然反過頭來和NBA爭搶人才,G聯盟主席羅辛(Shareef Abdur-Rahim)才驚覺自己的腳步太慢了,「其實我們在2018年宣佈隔年會推動這項計畫的時候,完全沒人覺得投入G聯盟是個好主意。」他說。
其實「Next Stars Program」的薪水不過十萬澳幣,換算美元不到七萬美元,G聯盟的發展計劃稍微多一些,但一般也是十多萬美元,對那些未來新星基本上都不太能構成吸引力。如果以直觀認定,通常都會覺得如果去一年大學能讓身價衝上首輪,第一年菜鳥球季就可以拿到這數字幾十倍的年薪,由此來看,怎麼想都會認為有首輪潛力的新秀,一定會為了長遠生涯做出最穩健的選擇。
但顯然各界都猜錯了,因為大家都低估了錢的影響力。除了帳面薪水之外,這些小球員此時就可以簽下商業代言合約,包含球鞋等廣告拍攝,甚至有人簽下達到百萬美元的合約,即便如同漢普頓這種家境和學業都不錯的球員,這一點對他而言也有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承認,所有人的出發點都是在乎錢?就是因為人們嘴上說著不在乎,才讓一切導向和決定都變成錢。」一向口無遮攔的巴克利(Charles Barkley),談到為什麼還沒投入NBA的年輕球員們,會對於錢為什麼格外在意。
One & Done其實僅佔了每年不到0.5%的第一級大學球員比例,卻能引起高度關注,其實本質上是一個很簡單的經濟問題,NCAA至今始終仍要求球員保持他們所定義的「業餘」身分,但聯盟本身卻賺走大筆利潤,在勞資權益如此極度不對等的情況下,就已經注定這個時代的頂尖球員很難心甘情願待在校園中,如今當有人丟出更優渥的條件,他們自然很難不受到影響。
但要說G聯盟已經跟上潮流,那也恐怕未必,與MLB相較之下,NBA雖然開始準備自己培育頂尖青少年天才,但目前顯然只是為了應對澳洲NBL,不要再讓海外市場球隊挖走美國本土天份的應急措施。由聯盟官方出資,這種政府單位包山包海的左派機制,顯然是完全不符合美國的經濟思維,更無法真正重回讓市場機制與培育年輕球員相輔相乘的正常邏輯,顯然絕非長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