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夏天，距離塔壁（Hasheem Thabeet）最後一次在NBA出賽已經經過五年多了，這段期間他仍然嘗試著各種重返NBA的機會，只是皆未能如願。

這次，尼克找上了他，不過當時球隊名單只剩下最後一個位子，因此塔壁不得不全力以赴。儘管最後仍然沒能登上NBA名單，但在那趟旅程中他看見了另一個同樣持續努力著的、令他倍感激勵的身影：安東尼（Carmelo Anthony）。

那時正是安東尼球員生涯最黑暗的日子，先被火箭交易、再被公牛釋出後，接著長達將近一年都過著無人過問的生活，儘管持續訓練和尋找機會，但走在未知的道路上，尋找著下一個能夠證明自己的舞台，眼前只有徬徨。

這般心境讓塔壁感同身受。儘管塔壁沒有透露當時他和安東尼聊了什麼，表示那是比較私人的對話，但他也點出那其實更多是一股心靈上的交流，「我認為他就是最完美的典範，演繹了如何不受外界聲音的影響，並且真實地做自己，」塔壁說，「從那些陌生人口中傳來的雜音，不應該對你的人生產生任何影響，你只需要做自己，讓那些認識你、尊重你的人能夠認同你，那才是最重要的。」

2009年6月25日，紐約市，美國

2009年選秀會，時任NBA總裁史騰（David Stern）在台上唱名：「第二順位，曼菲斯灰熊選擇的是，來自康乃狄克大學（Connecticut）...。」被選上當然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但塔壁的喜悅中夾雜著不解。現在是怎樣？他完全沒有預期到灰熊會選中他。

雖然當時除了「禁區雙煞」蘭道夫（Zach Randolph）和蓋索（Marc Gasol）之外，灰熊確實缺少板凳席上的禁區戰力，當年選前也有不少人做出如此預測，但塔壁回憶當時自己根本沒有出席灰熊的試訓，更不用說彼此之間有任何溝通或默契，但身為被動的那方，他還是只能乖乖報到。新秀球季才剛過一半，灰熊就把他下放到發展聯盟，讓他成為發展聯盟史上選秀順位最高的球員（後來才被2013年選秀狀元班奈特（Anthony Bennett）打破紀錄）。

「我試著不要被外在環境影響，我確實無法決定自己會被哪支球隊選上，」塔壁說，「但如果我可以有多一點成長的機會，也許他們可以更清楚認識我是怎麼樣的一位球員。即便是還沒被下放前，我也覺得自己在隊上沒什麼發揮空間。」

塔壁感覺自己的人生常常被猛然帶向突如其來的未知領域。他15歲才第一次接觸籃球，從家鄉坦尚尼亞來到美國後，也才經過了兩年AAU、三年NCAA的磨練，就被高捧成為當年有機會問鼎前三順位、甚至選秀狀元的超級中鋒，但其實當時的他連場外的文化衝擊都還沒完全適應好，更別提球齡如此短暫的他有多少待磨練的技術。

這些被動加諸的期待，就像是莫須有的罪名折磨著塔壁，甚至連他自己也開始產生不合理的自我期待。看著在灰熊時期遠不如大學時期的上場時間，他陷入迷惘，還開始過度檢視自己的表現，「被選中後，每個人都對我有所期待，但我完全不知道我會面臨什麼樣的考驗，」他困惑著，「這就是所謂的現實世界嗎？」

1987年2月16日，三蘭市，坦尚尼亞

第一次用雙手觸碰到籃球時，塔壁其實正在前往足球場的路上，但他已經長得很高了，也有了青春期少年該有的一定體能。但在那之前，他就和其他的非洲少年一樣熱愛著足球，直到這天，籃球場上一位教練發現他鶴立雞群的身高，邀請他到籃球場上來玩玩，他才發現了另一個全新的世界。

那天，他的朋友叫他試著灌籃，於是他輕鬆一躍，毫不費力用寫意的動作引起全場歡呼，他發現：竟然有件事情能如此輕鬆地完成、同時還能夠引起眾人的喜悅。這是塔壁和籃球的初次相遇，也是少年時代的他之所以愛著籃球的理由。

沒多久，他發現因著籃球，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水準出現了翻轉的機會，於是他看待籃球有了不一樣的眼光，也是因為籃球，他的整個人生、包括內心的自我形象都出現360%的轉變。

靠著鶴立雞群的身高，塔壁年少時期就認識了一些時尚產業的設計師，甚至被邀請到展場走秀、擔任模特兒，因此開始有了賺錢的能力，「在我長大的過程中，我常常發現大個子找不到衣服穿，因為沒有衣服能塞得下他們與眾不同的身高，但我竟然有機會可以認識設計師，」塔壁說，「這也讓我領悟到離開舒適圈、去接觸更多人群和更廣大世界的重要性。」

於是他開始主動積極替自己尋找機會，不只是為了表現的舞台，也是為了能得到更好的教育，因為這是改善生活水準的重要條件。他在附近的網咖徘徊，當有人提前離席，他就趁機坐下來利用那些剩餘時間，上網隨機搜尋美國大學，寄信聯絡，最後也因此得到前往美國的機會。

當他逐漸打造出越來越好的穿搭品味，這甚至也改善了塔壁心中的自我形象。當他尚未在籃球場上闖出任何名堂、還不是一位名人之前，他就已經常常在路上被投以好奇或詭異的眼光，那些眼光不一定帶有貶義或負面評價，很多時候人們只是因為看到從未見過的「巨人」而感到新奇，但這樣的注目卻成為塔壁萌生自卑的罪魁禍首。

「所以當我穿上合身、也合我心意的衣服，它們對我來說就不只是一件襯衫、一條長褲，某種程度也是一種自我宣言：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過得很好，」塔碧說，「所以，人們常說我的穿搭品味不錯，那對我來說不僅是一種讚美，也是一種提升自信的方式。」

2021年1月3日，台北和平籃球館

因為比較晚報到，而且還要經過一段隔離期才能加入練球、出賽，塔壁的P. League+處女秀不僅比其他洋將晚了半個月，初期的狀況也偏差。首戰對上台北富邦勇士，他雖然抓下11個籃板，但僅拿下9分，以一位攻擊範圍僅限於禁區、偶爾才會來顆中距離的中鋒來說，10投4中的四成命中率當然也是不及格的，接下來兩戰也都只有個位數得分，讓外界開始對他產生質疑。

但這樣的質疑，已經存在塔壁耳邊有好一段時間了，除了現代球風轉變逐漸放大了七呎長人在場上的弱點，當NBA球員生涯逐漸沒落，他甚至也開始自我質疑，想要一走了之，返回家鄉坦尚尼亞。

「如果我當時就決定放棄籃球、回家鄉生活，其實還是可以過得很好，我已經賺了夠多的錢，也有自己的事業持續在發展，」塔壁說，「但回頭想想，我還這麼年輕，也還愛著籃球，眼前還有好多東西需要學習。」於是他繼續留在發展聯盟等待機會，甚至為了有更多證明自己的機會，東進日本挑戰B League，並且轉而在今年來到台灣，加入P. League+的新竹街口攻城獅。

慢慢的，塔壁開始融入球隊體系，扮演起禁區守護神的角色，不僅屢屢發揮身高優勢制霸籃下，也成為防守端不可或缺的最後一道防線。三月底截止，塔壁繳出平均17.2分、14.2籃板的雙十成績，每場還可以送出3.33個阻攻，高居全聯盟第一。

每年夏天的休賽季，塔壁都會回到坦尚尼亞探訪親朋好友，並且舉辦訓練營，不僅是推廣籃球，也是讓更多來自家鄉的年輕天賦能被更多看見。每當塔壁又感到挫折、想要放棄，尤其是剛淡出NBA、在人生最低谷的那幾年中，他的腦海都會浮現每年夏天看見的那些臉孔。

「我很幸運能夠去到籃球世界的最高殿堂，那是每個人的夢想，但我也必須為了坦尚尼亞的家人們著想。如果我站上NBA，可是沒多久就放棄了，那當我回到家鄉舉辦訓練營時，還能成為他們的榜樣嗎？」身為坦尚尼亞至今唯一一位登上NBA的塔壁說，「我相信，我的一舉一動都能為家鄉的人們帶來希望，噢看看Hasheem，他還在持續打拼著呢！為此，我當然必須珍惜自己擁有的一切，並且繼續努力向前進。」

那是否可以說，某種程度上而言，你也是為著他們而繼續追逐夢想呢？「噢，我不會說我在追逐夢想。我比較想說，我找到人生的意義，就是對籃球的熱愛，」塔壁說，「我將夢想化成了現實，而且要繼續打造、擴增，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文／范仕仰
圖／新竹街口攻城獅提供

—原文刊載於2021年4月號XXL《From NBA to Taiwan vol.1 塔壁：夢想與現實》